军事文学在80年代曾经如日中天。作为文学的一支劲旅,她以反映时代,张扬崇高,关注军人价值的风骨赢得了读者的广泛认同。时至90年代,军事文学在其发展中遭遇了若干难解之结。如今,文学走近了历史的一个分界点,这种百年一遇的轮回,不由我们不去关注军事文学面临的处境。
90年代以来,骤然加速的社会转型带来了文学的失重,军事文学面临商业语境强化的冲击。
朱向前认为商业语境对军事文学的“消解”来自两个层面。表层的是经济的窘迫消解80年代军旅文学那种耗资甚巨的集群运作方式,显示了孤掌难鸣或捉襟见肘的尴尬,形成一种散兵游勇式的完全个人化的写作活动。深层的“消解”则表现为军事文学特定内涵和浓厚意识形态的淡化。多年以来,军事文学作为一种文学观念形态的存在,它的内涵和外延显然不仅止于一种文学题材的划分界定,它已然包蕴了一种特定的约定俗成的主流意识形态色彩。可随着80年代末期中国社会的转轨换型,意识形态语境迅速嬗变为商业化语境。所谓“后新时期文学”中潜藏的这种价值取向的转换,使军事文学感到了一种失落和一种空无所依的惆怅和困惑。军事文学原有的庄严与神圣日益被掏空被消蚀,它终于从一个先定的高度被降到了一个平角上,即还原为一种题材的专门指称———专指以战争和军旅人生为主要书写对象的文学。
周大新谈及军事文学的发展,认为经历了由辉煌到冷寂的过程。他说,从去年开始,军事文学有些回升的现象,但是能引起全国人民关注的好作品还没有出现。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是作家的原因。军事创作的作家人员流失,很多人去搞影视创作,也有的去写地方题材,还有的去经商。军事文学作家也感到茫然迷惑,无法把握当前的军事生活,不知道该怎么去写。二是外部环境的原因。搞军事文学的大家还没有出现,题材没有在过去反复表现的爱国主义、英雄主义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展。军事题材必须能从原有的思想范围里超越出来,否则不能引起重视。
军事文学的蜕变不过是当代文学转型的一个更加艰难和典型的缩影。对抗“消解”,军旅作家队伍出现了新的分化。
朱向前说,这种分化表现为两方面。首先是一批60年代前后出生的小说新人,在80年代军旅小说的辉煌日渐暗淡的沉寂中乘虚而入,脱颖而出,为90年代军旅小说最初的艰难启动率先注入了一股生气和活力。阎连科、陈怀国、柳建伟、赵琪、徐贵祥、陶纯、麦加、石钟山、陆颖墨、裘山山、刘静、张惠敏、王曼玲等人都是这个行列中的佼佼者,而通过农家子弟从军折射出的农业文明与现代文明相碰撞的“农家军歌”,则是一个阶段内新军旅小说的“主旋律”。其次,是一批崛起于80年代初的中年作家,经过了十余年的文学训练和人生历练之后,艺术技巧、思想修养和生活积累都臻于成熟,开始跃入一个新的境界,创作重心从中短篇向长篇转移。朱苏进的《炮群》和《醉太平》,朱秀海的《穿越死亡》,乔良的《末日之门》等几部作品分别从当代军营、当代战争、古代战争和未来战争四个角度出发,立体而宏阔地表达了20世纪末中国军人面对战争与和平、生命与死亡、英雄何以成为可能等军旅文学永恒主题的沉重追问,以及由此反射出来的军旅作家中坚力量在经历了蝉蜕与转型之后,崭新的艺术姿态和精神理想之光。
军事文学的主体是战争文学,这是一个明显的事实。军人是为战争而存在的,军事文学从根本上离不开战争。
周政保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反复地强调军事文学不能淡忘战争。他说,全世界的军队都一样,军队为战争存在。和平时期也需要有战争的目光。倘若传统意义上的军旅文学或军旅小说,淡忘了与“战争”的关系,缺少了最能体现军人精神、最能传达军人价值或人类生存状态的战争生活描写,那所谓的军旅文学或军旅小说还可能剩下一些什么?当然,我们可以不断地创造一些新的(甚至是旧的)非战争状态下的军营故事,并以此维持军旅小说的局面,但这绝非长久之计,更不可能是军旅文学的远大理想。何况,我们的军营故事或和平时期的军人生活失去了与战争所可能的内在关联,那“军营故事”也就失却了原本的意义。
连续三次获全国报告文学奖的李鸣生也认为军事文学的核心、本质和魅力是战争:“如果脱开了战争,还有军事文学的意义和魅力可言吗?80年代的军事文学应该说成绩不小,但90年代的军事文学似乎并未形成气候,军队作家写得最好的作品几乎都不是地道的军事文学。我认为原因在于,作品一方面缺少了战争这块极有分量的基石,另一方面没有用一种大文化来作支撑,不少搞‘军事文学’的军人和不少军人搞的‘军事文学’,依然还在‘军营文化’里原地转圈。军队作家表现军营文化理所当然,但优秀的作品仅仅表现军营文化是不够的,它必须超越军营文化,既属于军队,又不仅仅属于军队。我个人看好的中青年军队作家主要有:莫言、李存葆、朱苏进、周涛、李延国、钱钢、刘亚洲、乔良、王中才、王宗仁、周大新、阎连科、张卫明、金辉、邢军纪、王宏甲、庞天舒、沈石溪、柳建伟等。其评判的标准和依据是:创作天才与作品个性。”
张志忠的表述则更为直接。他说,90年代的军事文学,显而易见地既失去了文坛内外的轰动,又无法赢得市场效应的回报,这是一种两难,也是一种必然。军事文学的主体是战争文学,这是一个明显的事实———军人是为战争而存在的,军事文学从根本上离不开战争。
和平是军人的终极目标,但战争文学却绝对是军事文学的主流题材,如何才能保持军事文学长久的魅力?
周政保始终认为,战争题材是一个创造大作品的领域,一个产生精品佳作的领域,一个可以激励作家心弦的领域。他说,军事文学的前景创作无论站在怎样的位置上审视,哪怕是实用的、操作性的甚至是急功近利的角度,我们都可以感受到战争题材小说创作的无限宽阔的前景。倘若我们把本来就十分有限的目光或精力仅仅投向非战争状态下的军营生活,那就不仅有违于多样化的倡导,而且也使军旅小说的整体性短缺了一种极富活力的支撑,或一种历史深邃感及悲壮美的充实。
周大新从两个角度把握军事文学的发展方向。从思情寓意来分:一是对战争表示厌恶,二是强调英雄主义和爱国主义。从美学风格来分,军事文学很容易把悲壮美表现出来,把人性恶的状态表现出来。和平时期人们友好相处,如果进入战争的环境,很难体现出军事战争中人性思想的扭曲。
陆文虎说,将来的军旅文学,有几个方面可能会有更有分量的作品出现。一是有关长征题材的,现在写长征题材的作品不少,但有震撼力、可以作为史诗留下来的作品却没有。二是有关抗日题材的,二战题材的作品很多以影视、戏剧的手法体现出来,但中日战争这方面的作品很少,即使有,也是传奇性的,文学艺术水准不够,显得非常贫弱。三是改革开放中,军队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体现在军事文学作品上,仍缺乏历史性和概括性。
有人曾经这样概括作家们关于军事文学的写作:80年代吃的是“西餐”,是从西方(包括俄苏)文学中获取创造的灵感,是怎样把作品写得新潮、独特;90年代吃的是“祖宗饭”,是翻腾前人留下的老家底,举凡红军时期、抗日战争、解放战争,都已被作家们发掘了又发掘,描写了又描写。如何在和平时期保持军事文学的长久魅力,的确是值得我们认真反思的一个问题。它将对我们的生活有着特殊而凝重的启发。